潘锦德说:“我家锅子里有开水,你们舀点喝喝。”陶巧粉说:“我们嘴都不渴。恐怕你和你家的人都不曾吃夜饭哩。”潘锦德摆了摆身子,说:“我瞌睡杀了,回到家里倒在铺上就睡着了。”黄响英一针见血地说:“你还哄我们的,哪个不晓得你回到家里,急沙沙的。嫂子呢?怎还不出来见我们啊?”“嘻嘻,同志们逮住我家男人不放,他说不过你们三个大妹子。”金巧粉满头散发走出房门说道。
夏芒香摆着手说:“黄响英呀,你也要理解人家,再说,你陡然见到卞扣子也要热热闹闹的。大凡是个人,对自己的爱人感情是少不了的。不然,何以男女两人成了夫妻。”陶巧粉打趣地说:“夫妻两个热闹归热闹,热闹的时间也不能太长啊。考究我们来了,你家两人还不曾离了铺。你看你潘嫂子呀,头发鬏儿竟然要往下散。哪个看了,不说你跟男人寻了个欢呀。”
黄响英说:“巧粉啊,你梳头有一套的,给嫂子把个头梳一下。”金巧粉不好意思地说:“你们这位女同志也叫个巧粉,跟我同名呀。唉,怎好麻烦你们呢,我自己梳呀。”陶巧粉站起身说:“你坐下来就是了,我保准很快地就给你梳好。”
女人们攀谈着家常,原来金巧粉娘家是茅山的。而潘家是外来户,在夏家泊只有五户。老嗲是江西的,在民国十五年参加北伐军打了几仗,负伤后流落到夏家泊,立地找了女人成了家。金巧粉的男人是老二,老大潘锦玉善于经营,打了个木船,在四处村庄做些买卖。潘家嗲嗲奶奶跟大嗲嗲大祖母都住在庄南头。因莲子湾有两亩隙地分给了潘二小,便将草屋搭到这里没人住的地方。地方偏僻,极少有人到此。但战乱的时局,此处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,坏人也不时地来这里骚扰。
吃过晚饭后,四个女人又聊了起来。“我真羡慕你们三个姐妹,能和男人们一起参与打仗,还很勇敢。我金巧粉是个堕落虫,只能在家里种种田,做做家务事。不能走不能飞,只指望把自己的孩子带大成人。”二嫂说道。黄响英奖励地说:“你金巧粉支持丈夫参加革命队伍,把家里的事情都做了去,还有你积极做好本庄妇女工作,这本身就是不小的功劳啊!”
“唉,我看到新四军的女干部都是留的鸭屁股头,你们三个大妹子怎都是打二叉辫子的?”陶巧粉笑着说:“我们打二叉辫子也是工作需要,有时遇到敌人,自己落了单,随时随地可以盘个鬏儿,说自己是个老百姓。话说回来,打辫子比盘鬏快当啊。”金巧粉说:“盘鬏如果不分开来梳,一回头梳到后面扎上红头绳,顺手绕了起来,也快得很。”黄响英笑着说:“这一梳,就不怎么好看。男人呀看了,肯定不中意。”
“哦,你们都有了男人吗?”陶巧粉说:“我家男人叫还俊高。她黄响英男人叫卞扣子,人在兴化团革命。至于她呀,哎,夏芒香,你家男人叫个什么名字?”夏芒香说:“叫个朱容祖,你陶巧粉又不是不晓得的,只不过还不曾结婚的嘛。”“哎呀,我也是一时想不起来,这才叫你自己说的呀。”
金巧粉又问她们够有自己的孩子,陶巧粉抓住自己的一个辫子说:“她们两人没有细鬼,我生了一个小伙,六个月就丢给爷爷奶奶了。”“你怎舍得的?”“哎呀,我在家里生养也叫个活做大头梦,敌人天天来抓我,我东躲西藏,很少有安稳日子过。最后嗲嗲奶奶劝我赶快逃出去,要不然被敌人抓到沈家埨,命就没了。”
夏芒香摆了摆辫子说:“夏家泊人都喊你潘二嫂,很少的人喊你名字。”金巧粉笑着回答道:“我金巧粉上了婆家,人家喊我潘二嫂,庄上的老人则喊我潘金氏。”夏芒香幽怨地说:“世上好玩的,女人叫个不该生,如果我到了夫家,按老人的喊法,那就喊我朱夏氏。”陶巧粉说:“人家都喊我还嫂,写到纸上就是还陶氏。”
黄响英粗糙地说:“依他妈妈的,我小时候也没个名字,就叫个小儿。响英这个名字还是我参加了革命后,梁慧大姐给我取的名字。我跟卞扣子结婚在一起的时间不长,人家喊我扣子嫂,也喊卞黄氏。女人命贱,考究连自己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啊!”
陶巧粉笑着说:“我们庄上的一个老先生说话呀,女人是棵草,水性杨花,要叫个什么名字,花草树木都能给女人添个名字。大家人啊,小姐名字稍微好听点儿,芝香芬芳,梅兰竹菊,英珍粉秀。可是到了夫家,名字也难叫得出来的呀。”
金巧粉漾了漾身子,吱着嘴说:“我真的好羡慕你们三个大妹子。李文宜大妹子是夏泊乡的指导员,她跟前的董凤兰可真了不起,跟男人一起出生入死参加战斗。我金巧粉呀,也想出来跟你们一起,拿枪干革命。可是我有了孩子,家里嗲嗲奶奶不肯帮我带孩子,说跟前已经有了两个孩子,带不过来。再者我力作小,在外面奔跑,跑不过人家。唉,还是你们青春年少能行啊!”
家常聊过后,女人们也就睡觉了。金巧粉拿出洗过了被单面子,说:“我不曾晓得成被单,现在你们来过夜,那就把被单面子封在棉花袋上吧,将就点。”黄响英说:“行啊,我们三人睡一头,棉花袋和被单面子放在身上,一点都不碍事的。你上铺跟潘锦德和小伙睡吧。”金巧粉答应了一声,便上房间,很快熄了灯。